小時候我們上學與放學的路線並不相同、不太清楚是為什麼，
我總是從某條大馬路直直走去上學、然後從另一條小巷弄拐回家，
忘記自己從哪時候開始懂得拐巷弄、也許是某日跟同學胡亂走出來的，
或者是給哥哥帶的、不然就是追逐著小狗玩耍去追出來的，
原因不頂重要、反正就是這個樣子…


在那條放學的路上、有一個零用錢的百慕達三角洲，
那裡是魔鬼鎮守的轉角、孩子們一旦經過那邊、身上的零用錢便會不翼而飛，
定力較好的人可以全身而退、但魔鬼就是魔鬼、他會使出混身解數來誘惑你，
拒絕的方法，只有閉上眼、摒住呼吸、掩著耳朵，然後快步通過…

鎮守在那邊的魔鬼並不說話、不懂得說話，
他一臉奸狡、看起來就像是八點檔連續劇裡老奸巨滑的大反派，
然而怪得很、即使明知如此，孩子們還是像撲火的飛蛾一般、向他靠攏，
這讓我想起自動靠近豬籠草及捕蠅草的蠢蟲子…


我們叫他「A告啊」、意思是啞子，事實上他並非是魔鬼或壞人，
他只是一車小攤子的老闆，車上賣的是果汁汽水及香腸大腸與黑輪魚板，
前一陣子我在路上買了一份香腸大腸、沒想竟收我五十大洋，
真是世風日下、人心不古，當初的A告啊如果是惡魔，那我真懷疑，
賣我五十元的那個老闆、該用什麼稱謂稱呼了…


那時的果汁汽水是一點點濃縮汁液再加一大堆冰水、賣五元錢，
香腸與大腸則是乾癟癟的、用火稍稍烤過、然後加上一瓣大蒜，
黑輪魚板只有留在現場吃才可以喝一點湯，若是想帶走、就不能附湯，
這些東西您聽我的形容、一定不覺得好吃，不過不知道為什麼，
現在的我在想起那滋味時、口水還咕嘟咕嘟地冒…


跟A告啊拿東西吃、有兩種方式，一是跟他買、二是跟他賭，
那時我的年紀小、壓根兒不懂什麼叫賭博、因此通常是銀貨兩訖，
在吃的時候感覺很滿足、吃完後便開始心疼我那不多的零用錢…


第一次跟A告啊賭博、是某個我忘了啥時候的日子，
那天很稀奇地、我跟大哥一同放學回家，(通常我們三兄弟上下學是各走各的)
到了A告啊的攤子時、人家正說著老闆今天手氣很背、跟他賭極可能會贏，
大哥帶著我在一旁觀望了一會兒、發現老闆果然沒有平日的水準，
於是躍躍欲試、便下場與老闆單挑…


在此我簡單解釋一下賭博方式，A告啊的攤子上有碗公及骰子，
不過那時我大哥也不懂骰子怎麼玩、因此多半是大人才會跟他賭骰子，
另外就是有一臺彈珠臺，彈珠臺上到處是釘子與洞、洞上有標分數，
如果不跟老闆挑戰、五元有兩顆珠子、依得分總和可換取攤上不等的物品，
若是這時不想吃攤上的東西、則可以拿A告啊自製的厚紙卡、日後可用以換取…
(現在想起、那厚紙卡就是用印章刻汽水香場黑輪之類的字樣、一點防偽都沒)

另一種彈珠臺玩的方式就是單挑，單挑很簡單、就是你自己下注，
然後跟老闆比彈珠總和誰比較高、贏的人把賭注拿走，
多半A告啊要是生意不佳的時候、就會裝得好像手氣很背一樣，
吸引大家去跟他賭、等人都聚攏得差不多了、便痛下殺手…
(我想起那種裝傷來欺敵的動物，:p)


那天我大哥剛跳出來跟A告啊單挑、他便打出了60分的好成績，
(相信我、這個分數不只是及格而已、還可以換不少香腸大腸)
但是大哥的第一顆彈珠只中了二十分，下一次至少得打四十分以上才不會輸，
(我猜想我的數學概念、是不是被A告啊的攤子給訓練出來的？)
事實上、要打四十分以上並不是那麼容易、大哥心想這局輸定了…

於是在我嚷著讓我打讓我打之時、大哥也不置可否地讓我試試手氣，
就在我拉開彈簧、停手但未放手的時候，旁邊便有聲音說這樣會中五十分，
而放手之後、果不其然就中了五十分，(我真該找出那人拜他為師的)
總分七十分(這是研究所的及格分數、真叫人感動)，我們贏了這一局，
不知道那天大哥下注下了多少、他很大方地請我吃了香腸大腸與汽水…


只是我的手氣也只那次特別好而已、此後的每次戰役、我屢戰屢敗，
(還是該說屢敗屢戰？)，久而久之、我也就乖乖不賭了，只作壁上觀，
人家說A告啊很奸、每次他發現有人摸清了他的彈珠臺之後，
他便會換彈簧讓彈性不一樣、也會移釘子讓落點不同，
等自己在家裡練習好了、便出來呼弄小孩子…

不過雖然我們都覺得A告啊很奸、大家還是會一直光顧他的小攤子，
在我們那個時代、只有他那邊可以吃到黑輪或香腸大腸而已…


有一回不知是哪裡來的高手、跟A告啊單挑、結果贏了他三百多張抵用卷，
那人卻旁的不拿、專拿他攤子裡的香腸、拿走近兩百條、但是還欠百來條，
他不肯拿別種東西、跟A告啊說他明日來拿尚欠的百來條香腸，
A告啊對著那人咿咿啊啊的喊話、但誠然是啞巴吃黃蓮吶…

A告啊那天眼睛泛著淚光地提早收攤了、因為缺了香腸的緣故，
接著好幾天他都沒出攤、不知是不是要躲掉那百來條香腸之債？
還是躲著家裡偷偷練彈珠臺和骰子？

過了幾天、A告啊還是沒事樣地出攤了，車上依舊掛著一串串香腸，
附近依然聚攏著一群孩子、大腸香腸的香味不斷飄來，
一切都跟往常一般…


接著在我有了腳踏車之後、我便開始騎車上下學的日子，
不再會經過那魔鬼的轉角、A告啊的身影、就這麼不知覺地淡了，
不知他現在是否還守著那個轉角、對孩子們的零用錢招手？
(其實我真正的疑問是、現在的香腸大腸不知他賣多少錢一份？:p)


小時候？小時候是愛賭的…
(事實上、現在依然)